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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章: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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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歲的景誠從未想過有一天,上賢下孝的景家,竟然出了誣陷手足的事情來。

盡管是在祖父景封天面前,父親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模樣,只是背在身後的雙手顫抖不已,只字未語。

偷偷躲在門外的景誠看見幾位德高望重的管事全在堂上聚集,祖父身邊還站著大伯景喻維和二伯景喻藍,心中有些不解。打他記事起,父親母親一直盡心盡力為景家操勞,沒有半點懈怠。就連景誠自己也一直謹遵母親的教誨,認真好學,不敢做出忤逆長輩的事情。

但今日為何會鬧出這樣大的動靜,他從未見過祖父為何事這般動氣,難不成是爹爹惹得祖父不高興了麽?

“峰兒,你可認錯了?”見景喻峰梗著脖子不開口,景封天只能清了清嗓子問道。

“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。”景喻峰的目光灼灼,對著景老爺子說道,“爹不再派人去查查真相,便要相信旁人的話,來陷兒子於不義麽?”

景封天緊鎖著眉,一手在長須上撚了撚道,“監造的戚老自年少起便一直跟隨著我,算得上是我的親信,連他都出來指證了你,為何你還要狡辯!”

“或許他是得了什麽人的好處,才要這樣栽贓給兒子的,爹要明查才是,萬萬不可這樣莽撞。”景喻峰總算是收回了目光,卻還是一副拒不承認的態度。

不等景喻峰說話,景封天從懷中拿出兩張字據遞給他,“這便是你這兩個月來克扣各種物料和餉銀的證據!你還要說什麽?”

仔細看完字據上的內容,景喻峰不由得也發出幾聲大笑來,“若我說,這些不是我做的,爹可會信我?”

“這些事情一直是你在經手,如今你卻告訴我不是你做的?難不成你要說,是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哥哥陷害你,在暗中動的手腳不成?”景封天卻是一聲冷笑。

聽了景封天的話,景喻維和景喻藍暗中對視一眼,顯得有些面面相覷。

見二位兄長的樣子,景喻峰立刻了然於心。他很想點頭說是,但也知道如今自己偏生是拿不出證據的。他想到一個月前兩位哥哥突然以討教為名,跟著自己在各大商行之間走動,當下他還是很高興的,現在仔細一想,就只有那個時候他們才有動手的契機……

可是,為什麽?他們可是手足,是親兄弟!

“現今人證物證俱在,你為何偏偏執迷不悟!”景封天氣得摔了剛拿到手裏的茶碗,“你要知道,我們景家是在為朝廷做事,你克扣些銀錢便罷了,為父拿自家的銀錢補上,看在你多年為家業操勞的份上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怪罪於你。不曾想你偏偏要在物料上動手腳,若是上交的兵器出了什麽問題,查出來可是一個滿門抄斬吶!你這樣做,對得起景家嗎?”

“此事不是孩兒做的,孩兒絕對不認。”景喻峰依舊是這個話,在場的幾個管事見狀皆暗暗搖了搖頭。

其中一名高瘦老者走到景封天身側,在他身側耳語了幾句,景封天面色猶豫道,“這……不大好吧?”

“大局為重。”老者低聲道了一句後便退下了。

遠遠地,景誠看得出景封天的模樣有些掙紮。景封天最後開口,似乎不死心地勸道,“你認個錯,改了便是,何苦……”

“爹自幼便教導孩兒,士可殺不可辱。孩兒自然心如明鏡,但是既然爹要懲罰我,我也無話可說。”景喻峰心中暗嘆一聲,全然一副豁出去的模樣。

“既然你如此固執,景家也留不得你了……”景封天忍住心下的痛苦,閉起了眼睛,緩緩說道。

聽了景封天的話景喻峰渾身一顫,面色頓時難看至極。但素來高傲的他什麽話也沒說,只是攥緊了拳頭,轉身離去。

出了正堂,自然看見了站在門口一臉懵懂的景誠。他有些不自然地拉起景誠的手,一路往景家內宅走去——很快,這裏就不再是他們家了。

“爹爹,我們真的要走嗎?”景誠問,“爺爺為何要把我們趕走?”

“有壞人說爹爹做了壞事,爺爺正在氣頭上,我們就出去躲躲。等他的氣消了,就會來接我們回家了。”景喻峰嘆著氣摸摸景誠的頭,“走吧,我們去接你娘去。”

當天傍晚,景喻峰一家三口帶著簡單的行李離開了景家,舉家搬到了曇城南邊的一間小屋過起生活來。

在景家,排行老三的景喻峰從不是個嬌生慣養的人,平日裏無事可做的時候會練練武,偶爾上山打打獵,下河摸摸魚。現在不再管事,他更是成天到山裏去抓些野兔山雞,有時還能打到野豬山麂。

作為將來的男子漢,景誠也跟著父親上山下河,人一日日地變得壯實成熟起來。

景夫人也是一位手巧的勤內助,她的女紅做的漂亮工整,繡出來的花樣子更是被周圍的鄰居爭相傳看,不少人還特意上門討教,這個小院裏時常都是熱鬧的。

這樣的日子並未持續多久,半年後的一天,景喻峰帶著景誠剛剛從山裏回來,便瞧見門口站著一個瘦高的老者。

景誠記得他,是景家幾位管事中的一位。

老者見了景喻峰,一臉急切地扯過他到角落去說話了。景誠進了屋,卻不見景夫人的蹤影。

最後,景誠在臥房裏尋得了正獨自哭泣的景夫人。他驚得上前替她擦去淚水,不解地問道,“娘,是不是我和爹離開的時候,有人欺負你了?”

景夫人沒有說話,只是搖著頭,將景誠緊緊摟在懷中。景誠第一次被母親摟得這樣緊,也是第一次聽見她用那般苦楚的話語說著,“委屈你了,小小年紀跟著爹娘受這些苦。”

不等景誠問出什麽話來,屋子的門被景喻峰狠狠撞開,兩只粗糙的大手在桌上拍得“梆梆”作響。

“畜生,混蛋!”他第一次見娘哭泣,也是第一次聽見爹罵人。

只是當年景誠什麽也不懂,時隔多年才知道,他們一家走後不久,就有人將景喻峰克扣餉銀和物料的事情上報給了朝廷,朝廷聞之震怒,特意派了欽差下來徹查此事。這欽差上門來做的第一件事,便要景封天交出了景喻峰來。

雖說景封天已將景老三趕出家門,可畢竟也是自己的兒子,豈有眼睜睜看著送死的道理。他見這欽差是個油鹽不進的,什麽好處也不肯收,只一心拿了景老三回去交差,便想著法子拖延時間,暗中差人通知景喻峰,讓他趕緊離開曇城。

不消說,那位老者便是景封天差來送信的。

曇城的南部山區,多是沼澤和猛獸,四處亂走很容易就失了生命。除了有經驗的老獵人,一般的農夫和村民根本不會到這山裏來。

景喻峰聽聞自己已被懸賞通緝,上了那紅榜,別無選擇的他只能帶著妻小走進南部山區,在山腳蓋了間茅屋住下來。

景夫人身子一向孱弱,所幸在景家時時能吃到些補品,總不會壞到哪兒去,但離開景家不久,她的氣色就大不如前了。山中的環境不比城裏,臟亂不堪還有致命的危險,很快,景夫人的身體就垮了下去,總是成日成日地咳嗽,發燒,甚至於臥床不起。小景誠時時哭腫了雙眼,卻毫無辦法。

大雪封山的那日,整日裏昏昏沈沈的景夫人已經變得有些神志不清。年幼的景誠哽咽著被景喻峰帶出來,丟下景夫人往深山中去了。

景喻峰在曇城三十餘年,還從未見過比如的大雪,他心中有那麽些擔憂,還有說不出的害怕。

“我們去給你娘弄些藥治病。”他抱著景誠,一步步消失在茅屋外。

雖說景喻峰是個好獵人,或許也是個好藥師,但老獵人也有失手的時候,更何況他還帶著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在著大雪漫天的日子裏。很快,這父子兩人便在深山裏迷了路。

“爹,不知娘在家中如何了……”山洞中,小景誠搓著被凍得通紅的小手,邊烤著火邊問。

“馬上就要開春了,你娘不會有事的。”景喻峰沈默了半晌,吐出一句話來。他有些自責,為何要把孩子帶上山來,又為何丟景夫人獨自在家等待。

這樣的天氣,她那般身子如何能受得了。

夜色漸漸深了,小景誠早已窩在景喻峰的懷裏沈沈睡去。景喻峰卻望著跳動的火苗整整一夜,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等到小景誠從夢中醒來,天已經亮了,風雪也停了下來,篝火早已熄滅,唯獨景喻峰沒了蹤影。

“爹……”景誠裹了裹身上用獸皮制成的毯子,四處張望了一番。

洞中並沒有人,景喻峰不知何時走的,也不知他去了哪裏。

“爹?爹!”景誠慌了,沖出洞外,面對著白茫茫的天地高聲喊著,可是再沒有人回應他。

景誠無措地到處亂跑,想要找到景喻峰,可是這山這麽大,他能去哪裏尋了人出來?等他最後筋疲力盡回到洞口,腦海中翻天覆地地想著許許多多的原因,但這些原因終究抵不過一個事實。

他被丟下了,在這荒山野嶺之中。

開始時,他總想著父親只是出去釆草藥去了,一定會回來接他的。可是一天兩天,直到第三天入夜,他吃光了景喻峰留下的幹糧,都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接下來的每一日,小景誠只能默默流著淚,躲在洞中縮成一團。他不信和藹可親的父親會這樣拋棄自己,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苦衷。景誠想念父親,想念家中體弱多病的母親,想念景家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人,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。

失望加上害怕,景誠居然在洞中不知時日地呆了很長一段時間。可日覆一日,什麽也沒有改變。

大概到了第七日,景誠居然在洞中挖出一只冬眠的蛇來。驚喜之下,他手忙腳亂地開始生火,一心想著將蛇吃進肚子裏。

也不知是上天不願給景誠一條活路,那蛇在篝火邊漸漸暖和起來,游走的蛇來到景誠身側,對著景誠的手臂上便咬了上去。可饑餓中的少年虛弱得對此一無所知,直到手臂發麻,才驚覺咬他的是條毒蛇。

聽著洞口外呼嘯的寒風,景誠瞪著手上的傷口,生出了絕望的念頭。

這樣的念頭像發了芽的春枝,深深地在景誠的腦中紮下了根。景誠不再掙紮,靜靜地躺下,等待著命運對他最後的宣判。

洞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,淅淅瀝瀝的,模糊了所有景色。

景誠閉上眼睛,享受著最後的時光,然後遠遠地他聽見了一個好聽的聲音。

“也不知道,這冬日的雨,究竟要到下到何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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